自傳這個文體,乃是一人對其一生的回憶與喚回記憶的歷史。歷來先有他傳,再有自傳,如〈孔子世家〉、〈伯夷叔齊列傳〉為他人傳寫;陶淵明〈五柳先生傳〉、張岱〈自為墓誌銘〉為自傳。近代以來,傳記儼然成為文學大宗。因為每個人都可以為自己書寫一本自傳,或家人為追憶前人,為祖上修傳。

 

     在諸多的偉人傳記中,每每能激勵後人向上的動力。高僧就像偉人一樣,足堪典範,為人師表。而宗教祖師的傳記,則又蔚為大觀。從釋迦牟尼佛成道以來,其弟子,信眾以佛法僧為佛教之核心,然歷代祖師們仍砥礪修行,有大成就,卻不是每有因緣能著述立說。故信徒者,依祖師行誼,加以纂述,以傳世天下。

 

最近看了《太虛自傳》,尤感與《高僧傳》系列傳記不同。祖師自傳與高僧傳,一為自傳,一為他傳。

 

一般而言,宗教徒對於宗教家傳記的要求並不止於知道發生什麼事,重點是要透過傳主的「口吻」去講出其生命的氣質,並有修行上的特殊經驗。這雖不強調神通力,但以祖師大德修行如此長的時間,一定有屬於個人的修行體驗,可從口語的自傳性文字,自然流露。再者,信徒也會透過宗教家的一生修行之路,作為自己修行的明燈。則此傳記又具有引導之功。

 

自傳之所以不同於他傳,在於他傳往往藉由歷史文獻資料與傳聞之事,將以彙整完成。有許多修行者個人特殊的經驗,無法由他者覺察到,他者看到的只是結果,或一個現象,卻不知其由。所以自傳得透過自己書寫。且修行者越是晚年,對世界的認識會有一種穿透的清澈。一切都了然於胸,所以自己的事說與不說,對其而言已不甚重要。心中情緒可能亦無甚波瀾起伏。當無事可說,卻又可說出時,因此經典。

 

摘錄部分〈太虛自傳〉與《高僧傳》之文章,讀者便可知我所言。〈太虛自傳〉:

 

因爲我在戒堂中,對於課誦唱念早經聽熟,要背誦的《毗尼日用》及《沙彌》、《四分》、《梵網戒本》,以及各種問答,我以強記力特別高,都背誦應答如流。有一次演習問答,答得完全的,只有我一人,所以戒和尚及教授、開堂與道階尊證,都深切注意我爲非常的法器。將出堂前去拜辭的時候,了余教授極加誇獎,而八指頭陀尤以唐玄奘的資質許我,囑奘老加意維護,並作書介紹我到水月法師處讀經學習文字。人的有緣沒有緣,在人衆中或經意不經意,即可看出。我上述受戒時彼此注意到的幾個人,後來都與我頗有關係,亦可見都有夙緣而非偶然的了。

 

次年十七歲,即將《法華經》讀誦得滾瓜爛熟,水月法師也特別器重我,讓我住在內庫房,給我極安閒的方便。院中經書以語錄等類爲多,我隨便翻閱,《指月錄》、《高僧傳》、《鳳洲綱鑒》,尤所喜看。看不懂的也隨時問問,及將禪錄中話頭默自參究。到下半年,我常能每日默誦《法華經》二三部;我誦到極熟時,大約一點三刻鍾便能將七卷《法華經》誦完。

 

西方寺閱藏經。起初一兩個月中,我專在大藏中,找《夢遊集》;《紫柏集》、《雲棲法彙》以及各種經論等,沒系統的抽來亂看,且時與昱山以詩唱和,憶數日間曾和過西齋淨土詩各百零八首。一日、同住藏經閣的老法師,喟然謂曰:「你這東扯西拉的看,不是看藏經法,應從《大般若經》天字第一函,依次第每日規定幾多卷的看去,由經而律、而論、而雜部,如此方能把大藏全看一遍」。我聳然敬聽之,從此乃規定就目力所能及,端身攝心看去。依次日盡一二函,積月餘《大般若經》垂盡,身心漸漸凝定。一日、閱經次,忽然失卻身心世界,泯然空寂中靈光湛湛,無數塵刹煥然炳現如淩空影像,明照無邊。座經數小時如彈指頃,曆好多日身心猶在輕清安悅中。數日間、閱盡所餘般若部,旋取閱《華嚴經》,恍然皆自心中現量境界。伸紙飛筆,以似歌非歌、似偈非偈的詩句隨意抒發,日數十紙,累千萬字。昱山、淨寬等灑然驚異,恐同憨山所曾發禪病,我微笑相慰,示以平常態度,遂仍一般饑吃困眠的安靜下來。從此、我以前禪錄上的疑團一概冰釋,心智透脫無滯,曾學過的台、賢、相宗以及世間文字,亦隨心活用,悟解非凡。然以前的記憶力,卻銳減了。又前一月中,眼睛不知不覺的也變成近視了,此爲我蛻脫塵俗而獲得佛法新生命的開始。

 

《高僧傳.鳩摩羅什》:

 

鳩摩羅什,此云「童壽」,天竺人也。家世國相,什祖父達多,倜儻不群,名重於國。父鳩摩炎,聰明有懿節,將嗣相位,乃辭避出家,東度葱嶺。龜茲王聞其棄榮,甚敬慕之,自出郊迎,請為國師。王有妹,年始二十,悟明敏,過目必能,一聞則誦,且體有赤黶,法生智子。諸國娉之,並不肯行。及見摩炎,心欲當之,乃逼以妻焉。既而懷什,什在胎時,其母自覺,神悟超解,有倍常日。

 

什年七歲,亦俱出家,從師受經,日誦千偈,偈有三十二字,凡三萬二千言。誦《毘曇》既過,師授其義,即自通達,無幽不暢。

 

什為人神情朗徹,傲岸出群,應機領會,鮮有倫匹者。篤性仁厚,汎愛為心,虛己善誘,終日無勌。姚主常謂什曰:「大師聰明超悟,天下莫二,若一旦後世,何可使法種無嗣?」遂以妓女十人,逼令受之。自爾以來,不住僧坊,別立廨舍,供給豐盈。每至講說,常先自說譬喻如臭泥中生蓮花,但採蓮花,勿取臭泥也。

 

什未終日,少覺四大不愈,乃口出三番神呪令外國弟子誦之以自救,未及致力轉覺危殆,於是力疾與眾僧告別曰:「因法相遇,殊未盡伊心,方復後世,惻愴何言。自以闇昧,謬充傳譯。凡所出經論三百餘卷,唯《十誦》一部,未及刪煩,存其本旨,必無差失。願凡所宣譯,傳流後世,咸共弘通。今於眾前發誠實誓,若所傳無謬者,當使焚身之後,舌不燋爛。」以偽秦弘始十一年八月二十日,卒于長安,是歲晉義熙,五年也。即於逍遙園,依外國法,以火焚屍,薪滅形碎,唯舌不灰。

 

從佛教歷史上來看,鳩摩羅什與太虛大師,皆得道修行者。然見二傳之文字描述,似乎〈太虛自傳〉更貼近其人其行,感染力更強。許多經歷的描述,是他人無法透過文獻資料或傳聞故事能得出的。

    這樣的傳記文學對於接引一般大眾與信徒是一個很好的橋樑,它不像經典令人望而卻步,它是現實中的可以引以為鑑的模範。皆因於傳記與常人有一種親切感,人最容易從他人的親身經歷感到自己生命的變化,與傳主在逆中克服萬難的過程,寄予同理心而受感化。

對於過去,高僧們不立文字,遂由後人代為描繪;今日紙筆無匱,高僧們可多寫自己的自傳!尤其,晚年定論,更是可堪經典的。(逸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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